在路上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
他们背着行囊,表情或欢快或凝重,我问他们,你们去哪里,他们告诉我。他们在流浪。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流浪的人,既然归之流浪,必然是丢了家园或心灵栖所的,我问他们,你们为何流浪,他们指了指远方茫茫的铁轨,因为有风景牵引着我。
一个年轻人,背着高过1个肩头的行囊,在无人的国道旁孑然前行,挨饿时,甚至连一个裹腹的馒头都没有,他们被du日晒弯腰,像突兀又鲜明的问号探析着路标,依旧写着美轮美奂的诗歌,歌颂着这次牺牲了舒坦和安全的修行,他们美其曰,这是一次犹如最大规模的动物迁徙的史诗般壮丽的流浪。
不,这不叫流浪。
那些搁置了信用卡和良好职位的,把花园荒芜的牺牲,不叫流浪,那些一定要把肉体折磨的浑身是伤,换来眼瞳和脚板的照片的收藏,不叫流浪,不,年轻人,那不叫流浪。
有一个在拉萨前行的年轻男孩问我,我为了流浪,把该吃的苦头都吃净了,在青岛,嚼食海水冲刷出来的海带,自己捡了柴火烹煮,差点中du身亡,从青海骑行拉萨,被野狗追,我停下车,捡来石块撵狗,三四只大狗在半米远的地方怒目狂吠,猩红的嘴巴淌出的汁液好像要把我活吞了去,在厦门,一个人游到了海洋中央,仰面躺在一条废弃的小舟上,周围寂静犹如死灵幽谷,随时一个不小心都会有浪把我卷入汪洋里,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头发蓬乱胡须冗长,为什么不是流浪。
我说,真正的流浪不是肉体的流浪,是心的流浪,是没有可回去的地方。漂泊是天性,无关河与海。
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窗外许是人声沸鼎,但人声的闹或静都不与你无关,在这个时间点上,唯一印证你活着——就是墙壁上报时准确的钟表,一格,一格,走过,你并不关心走过的是草地还是烧光的森林,也不关心你是从一个垃圾堆里起身还是要前往一个美丽的寓所,你什么都不关心。
你想说话,但连和影子对话的力气都没有,就算你吃了很多的食物,或者刚在花洒下洗了一个毛孔通透的澡,你也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你知道你的生命已残缺,就像身体的某一个器官变成了空心的,随便的一敲,就会噼里啪啦的碎裂成粉末。
令你特别感伤的是,在过往的经验里,你已经学会了最省力的求生技巧,就是——选择在冷酷里保持沉默,从起初的被迫,三缄其口到后来的主动闭嘴,自动把自己挑拨到隐形人的圈子里,你不愿交谈也不会交谈,因为说出的都是修饰过的语言或过滤后的假话。
你觉得人生不过尔尔,从鲜嫩的肌肤,到堆成褶子,像发硬的木头那样干梆梆的风化去,不过尔尔,有的人跑着走了,有的人走着走了,有的人跪在街道的转角阴影里,眼泪冻成冰花,却没有人注意过。没有人。
我问你,可有看过那些提着行李箱,像躺在传送带的某个环节上,被不断输送输进的箱子族,我常觉得,我们睡在一个封闭的被人不断提着走的箱子里,憋闷,却连要去哪里的知情权都没有,你有没有觉得说真话越来越难,假话换来了面包和代替脚走路的车子,你有没有觉得,通向爱的桥梁在物质的重捶下已被砸的半塌,你有没有觉得,那些被标记为80,90,70、60后的一个时代的人们,哪怕再不情愿再不情愿,再有激情再有勇气,都沦为了一样模糊的,同质化的脸孔。
我问你,你背着包,走向远方,想在茂密的花丛和侗族的山寨,酸辣的汤汁中,觅得生命的真义,你在社交网站上用一个模糊性别的ID,去关注一些人的吃喝玩乐,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你甚至渴望有另一个ID,向你输送出爱情,你压在异性的身体上,像地钻打入隧道凿进彼此的身体里,你在每个月发工资后,掏掉半摞不知税种的税费,买来一些不知成分的食物,混进消化道里,你们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的来到这大都市,逡巡着机会和成功,想捡走他人没注意的一颗肥大的麦穗,你们甚至想在这多灾之年,诞下自己的精子卵子,抚养成一个眉眼如你,却一样厌倦教育,沉迷犬马,研究死亡,渴望移民的孩子,你们还要背着包,去更远更远,恨不得是人迹罕至,盘古藏身的无人去处去流浪,你们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