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电话铃声似乎总比白天更刺耳、也更短促。被惊醒的我从床上一个激灵坐起来。电子钟上白色的“12∶00”在阴郁中显得尤为诡异。我想到远方的亲人和朋友，各种可怕的猜测涌进脑海：急病？意外？暴力？
我一边推醒丈夫，一边心惊胆战地拿起发话器：“喂？”
“妈妈……”听筒里的声音细若游丝，险些被电波的杂音沉没。但“妈妈”这个词对一个母亲来说和其他单词都不同，纵然再微弱，再模糊也能穿越时空，像冲锋号一般盖过世间万籁。
电话里的声音年轻、无助、带着哭腔。我紧紧抓住丈夫的手，眼前浮现出闺女(daughter)玛莎楚楚可怜的小脸！“妈妈，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是，求您先别问问题，请让我把话说完。是的，我喝了许多酒，我知道我不应该开车，但……我刚才撞到桥栏杆上，差点儿翻车……”
我倒吸一口气，头痛欲裂。疲惫、镇静、恐惧感令我无法清醒地思考。我是在做噩梦吗？不，闹钟的指示灯、严寒的听筒、断断续续的抽泣，都会在通知我这所有是真实的。丈夫也醒了，我示意他凑到听筒这边，我们有许多问题要问，有许多话要说，但目前最明智的选择是屏息倾听。
“车停住后，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如果明天早上警察到咱们家去通知您，我出车祸死了，您和爸爸会有多伤心……我想回家。我现在知道离家出走是多么不负责任。昨天一天，您和爸爸一定担忧死了……”发话器里传来内疚的哭声，一下下敲进我和丈夫的心里。睡意逐步消逝，我轻声说：“我们不……”
“我另有事要通知您。”她仓促地打断我，大声恳求道，“妈妈，请听我说完。平时您总是通知我应该如何如何，但您从来不问我的感受如何。出了问题，您每次都有正确答案。但有时候，我需要的不光是答案，我还需要有人来听听我的解答，纵然它是错误的。”
我看着床头柜上玛莎的周岁照，温柔地说：“我在听。”
“妈妈，我不光撞坏了爸爸的新车，我还偷偷卖掉了您的红宝石项链，就是外婆留给您的那条……我很懊悔……您一定很生气。请不要挂电话，我需要您，别走，妈妈，我想回家……”她的话被痛哭声代替。
“我在这儿，一辈子都会在这儿。”我发现脸颊上一片湿润，难道电波把她的泪水也传过来了？“你在哪儿？我们去接你。”
“附近有许多出租车，我可以拦一辆出租车回家。”她的声音镇静了许多，“车来了。妈妈，我这就回家。”
“好孩子，我们等你。”我说。
“谢谢您，妈妈！”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
我放下听筒，和丈夫并肩走向闺女玛莎的房间。我们在阴郁中摸索着走，默默地品味着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心中几分重重的，几分惊骇，而更多的是希望。我小声说：“我们要学会倾听。”丈夫搂住我：“我们得抓紧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轻轻推开闺女的房门，我们洗澡在温暖的光晕中。玛莎怕黑，我们为她安了一盏淡粉色的朦胧灯。此刻，她正在梦世界里遨游，小脸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那个女孩儿儿会不会不知道她打错了电话？”丈夫问我，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3岁的玛莎。仿佛一转眼，她就会长大成人。但任何人都不能永远生活在无拘无束的童年，成长的路途布满荆棘，有岔道，有陷阱。能走多远，全凭闺女的本事，我们能借给她的只有坚固的臂膀和4只聆听的耳朵。我的眼前又模糊了。
“妈妈、爸爸，你们在干什么？”玛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朦朦胧胧地问。
“爸爸妈妈在演习。”我走已往，抱起闺女。
“演习什么？”玛莎好奇地望着我们，柔软的身体热乎乎地蜷在我怀里。真难以想象，十几年后她会跟我一样高，会碰到各种烦恼和诱惑，大概有一日她也会在黑夜中迷路。
“演习倾听。”我和丈夫异口同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