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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爱是一门艺术

2024-10-28 07:33:03

心理导读:我希望一个被我爱的人应该以他/她自己的方式和为了自己去成长、发展,而不是服务于我。如果我爱他人,我应该感到和他/她一致,并且接受他/她本来的面目,而不是要求他/她成为我希望的样子,以便使我能把他/她当作使用的对象。——

凯瑟琳·奥德怀尔和埃里希·弗洛姆和朋友们一起探讨:我们是否能学会如何去爱。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也许是神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任务,是最后的考验与测试,是最崇高的工作,别的工作都不过是为此而做的准备。”——雷纳·玛利亚·里尔克

“你的任务不是去寻觅爱,而仅仅是去寻觅并找到自身内部所有的障碍,你一直以来为对抗爱而设的障碍。”——贾拉勒丁·鲁米

爱在人世间是种普遍存在的现象:我们都需要去爱和被爱。雷蒙德·卡佛在诗集活着:对虚拟时光的真实诗赋的晚前断章一诗中,把对这种需求的认可刻画得美妙绝伦:

尽管这样,你得没得到

一生中想得到的?

我得到了

你要的又是什么?

称自己为爱人,和感到

被这个世界爱过

然而,爱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个人经历,是永远无法完整地诉诸语言和文字的。从哲学的角度看,由爱的概念可引申出很多问题:爱意味着什么?自爱和爱人之间有什么关系?爱是一种本能的情感,还是一种决定性的和一种理性的承诺?在1956年的畅销书爱的艺术中,德国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1900-1980)审视了这些问题以及与爱相关的其他问题,并强有力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爱是一种艺术种必须带着怀着奉献的精神和谦卑的态度来培养和练习的艺术:爱既需要知识,也需要努力。弗洛姆还提供了具体的指引,来帮助读者培养爱的艺术,并主张“就人生存于世这问题,爱,是唯一合理且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个主张得到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热烈回应:“考虑到我们天生的本能和周围的世界,我认为,与‘技术’这一对人类生存极为重要的事物相较而言,爱的重要性丝毫不减。”。弗洛姆提出一种苛求、有干扰性和挑战性的爱的理论,而该理论基于以下两者之间的矛盾:爱是天生的、自发的这种普遍的观点——即有了爱之后,无需运用或是练习,以及在个体、社会、以及跨国界的情况下,失恋都无可争辩的存在。

人类对爱的需求根植于我们的自知中,我们知道在身处的自然世界、社会世界中,我们是分离的也是孤独的。这是描绘人类境况的生存二分律的一种:“人是孤独的,也是相关联的”。许多哲学家都就人类的自相矛盾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并在幸福、繁荣,乃至生存、恋爱关系和友情等的基础关系问题上达到成了普遍的一致。正如爱尔兰诗人布兰登·肯内利所言:“己乏而知,泉深而竭”。认识到了不足,爱才有可能存在。

因此,一个人的孤独和对联系的需求,在广泛的层面上使得他产生了对相互关系和亲密关系的渴求。但当这种渴求基于"一个人可以通过他人的奉献与支持而得到满足"这样的信念时,其重心就会放在体验被爱、而不是体验爱上。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对他人的爱就会扭曲、减少。以需求为基础的动机不是弗洛姆对爱的理解,这一动机也没有就人类个体相互分离的问题作出回答。

弗洛姆认为,爱已经遭到了广泛地误解。根据他的解释,爱,“是一个相对罕见的现象,各种形式的伪爱情占据了它的位置”。比如,逃离孤独的欲望可能会以顺从或依赖这种被动的形式表达出来,身处其中的人则会通过他人来寻求身份认同。在这种情况中,个体放弃了属于他们的责任和自我,并试图去通过所感知到的他人的崇高与力量而苟活。在个人、社会、国家,甚至宗教层面上都能体验到这种不健康的相互关系。在所有的情况下,个人都在寻求对他人的依赖以解决生存问题,并借此试图逃避自由和责任带来的挑战和要求。而通常,由感觉更为强势的一方来支配和控制的局面会随之出现。但是,控制方常常同等依赖于顺从方,以实现自己的欲求。弗洛姆饶有兴趣地指出,两种生存模式经常会在同一个个体身上得到应用,他们顺从,但与别的人相处时又处于主导地位。

这种“爱”的表达与爱情小说和音乐的特定形式相同。“爱”被当作双方的动机而加以引用,而其根据是无人能脱离对方而独活。不论发生何种情况,个体都会试图通过建立共生或互依的合体来驱散孤独和差异带来的焦虑,而这个合体,会将兼具创造性和生产性的生活焦点置于自我之外的个体身上:“因为,如果某个个体能够迫使他人来为他服务,将会极大地麻痹他自己对于生产性的需求”。弗洛姆将这一合体描述成为“不完整的融合”,并将其看作是种不成熟的爱的形式,必然会令人失望,并注定会失败。或正如W.H.奥登所言,“没人可以被过分宠爱,但通过错误的方式,人人都可以被爱。”

这种不成熟的爱的表达,其根源主要是对自我世界、自我价值观、自我需求的自恋型关注。这会妨碍对他人和差异的开放程度,而且因个人视角的独特,这也会减少产生联系的可能性以及相爱的可能性。通过这种自恋型定位方式生活的人不可避免地会将他人看作是威胁、危险的来源,或是可供使用和操纵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们所感受到的另一方不管是单个个体还是整个世界,都并非他们原先的样子,而是透过自身需求和欲望的扭曲视角所呈现出的样子。

真爱

与这种幼稚且自私的、想要逃避分离和孤独的欲望相对,弗洛姆认为“自相矛盾的是,能忍受孤独才有能力去爱”,同时,体验真爱的能力是以保证彼此的自由性、自主性为基础的,正如他在书中所言:“成熟的爱情,那就是在保留自己完整性和独立性的条件下,也就是保持自己个性的条件下与他人合二为一……在爱情中出现了两个生命合为一体,却依然保持两体的怪现象。”。由此,连接的需求将通过某种联结来满足,而这种联结,可在不抹sha我们独特性的同时,跨越分离的鸿沟。德国诗人里尔克认为,这是解决分离与联结分歧的唯一途径。他还提出,“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依旧存在很大的距离感,但一个美妙的生命会在他们身边成长起来,因此,如果他们是真正相爱的,这种距离感就会让他们看清彼此、并肩奋斗”。弗洛姆更进一步地提出,一个人必须全身心投入地去靠近另一个人,“两个人只有用心去去交流,才能产生爱情”。

根据弗洛姆的解释,真正的爱,其动机是付出和分享的欲望,而非满足自我需求或者弥补自我不足的欲望。只有那些坚信生活是“以创造性为导向”的个人才可能产生真正的爱,因为具有创造性性格的人更关注“给”而非“得”。“有创造性的人……认为‘给’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是通过‘给’,我才能体验我的力量,我的‘富裕’,我的‘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使我充满了欢乐。我感觉到自己生气勃勃,因而欣喜万分。‘给’比‘得’带来更多的愉快,这不是因为‘给’是一种牺牲,而是因为通过‘给’表现了我的生命力。”然而,想要去“给”,一个人必须反观自身所拥有的和所能给予的。“一个人究竟能给予别人什么呢?他可以把他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他的生命给予别人……他应该同别人分享他的欢乐、兴趣、理解力、知识、幽默和悲伤”。

于弗洛姆而言,成熟的爱是一种“给”的行为,同时意识到双方都需要自由自主的空间,在这种意义上,它从根本上不同于消极的、不由自主的“坠入情网”。弗洛姆认为,“我们常常将‘坠入’情网之初体验和持久的爱恋状态混为一谈,后者也就是我们说的‘处于’爱恋中”。事实上,弗洛姆提出,如痴如醉的疯狂入迷状态通常和此前经历的孤独、分离程度有关。如此一来,接下来迟早会是厌倦和失望。从弗洛伊德到当代哲学家J·大卫·威尔曼,很多思想家也强调了浪漫爱情里的盲目性。相反,成熟的爱情是一种对我们所爱之人幸福的主动承诺和关怀。“由此体验到的爱情,是一项持久的挑战。它并不是我们的安乐窝,而是需要我们不断前行、不断成长、不断合作”。

弗洛姆关于爱的理论要求承诺、谦逊、勇气,同时还要求在面对无法避免的冲突苦难时应坚强、乐观。但是如何去发展实践成熟的爱呢?又如何去避开,或至少能妥善地处理并克服充斥着怨恨、失望和冷漠的困境呢?弗洛姆认为爱的艺术基于四个基本要素的实践,即“关心、责任感、尊重和了解”。这种观点与“爱的艺术更多的是与浪漫感伤的爱情有关”相比,所引发的回应是截然不同的。

关心他人意味着考虑他们的幸福,而这种考虑的特点是,我们愿意对他们身体、情感、心理的需求作出回应。其中包括我们愿意投入时间、人力和物力,也就是责任感。然而,这种因关心而付出的意愿在谦逊和坦率的作用下不再强烈如初,由此避免了美化或理想化对方。这就意味着情况不再是‘我知道什么最适合你’,而是尊重对方的自主自由空间。“我希望一个被我爱的人应该以他/她自己的方式和为了自己去成长、发展,而不是服务于我。如果我爱他人,我应该感到和他/她一致,而且接受他/她本来的面目,而不是要求他/她成为我希望的样子,以便使我能把他/她当作使用的对象。”因此,尊重绝无利用之意——尊重就是让对方以'自己的方式'去存在、去改变、去发展。这就要求在付出的同时,了解到对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仅仅是另一个自我的映像。威尔曼认为,这种真正认识他人的爱的意愿和能力,在我们的意愿中格外突出,以至于冒险暴露了自己,“爱让我们的情感不再设防,让我们在对方面前毫无抵抗……在卸下情感防备的同时,爱让我们对他人需求的关怀一览无遗”

爱的异化

当然,爱有很多种形式,性爱、父母之爱和手足之情只是其中的一些表现形式而已,这些爱的产生源于各式各样的欲望、需求和希望。但弗洛姆坚称,成熟的爱情体验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着相似的基础与方向:当我们以一种成熟的态度去爱的时候,他人就不会成为服务于我们目的的对象。与之相对,弗洛姆也提到了各种微妙的剥削与操纵,或许仅仅从爱的表象或者其主张就可见其端倪。比如,性接触可能主要来自于生理上的兴奋、愉悦和释放,或者强烈的支配和顺从欲望的驱使。在这两种情况下,所体验到的亲密感短暂而有限,那种关系中缺乏了关心、责任、尊重和了解等核心要素,而只是把对方当做是为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父母之爱则想当然地以无条件的照顾、关怀和奉献为特征,而情况也常常如此。但自从弗洛伊德的学说开始盛行以来,我们不能忽视这样一种现象,就是有时一些父母所给予的爱不利于子女的健康成长。譬如,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当父母之爱的施与和撤回有附加条件(如听父母的话、取得一定成绩和名声、不令人讨厌等等)时,孩子会认为父母爱的并非自己,而只是在自己值得被爱的时候才会那么做。对这种无条件的爱的渴求永远也得不到满足,因而会对子女造成持久的影响,精神分析理论对此进行了探究。

针对这两种可能的情况,弗洛姆从父母的角度出发,进行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分析。他使用“乳汁”和“蜂蜜”两个意象,对以保护为重点的爱和充满活力的爱进行了区分:“乳汁象征着爱的第一个层面,即关怀和肯定。蜂蜜则象征着生活的甘美,对生活的热爱及活在世上的幸福”。给予蜂蜜式的爱的能力依赖于一个人的幸福感和彼此间快乐的交融感,因此人们很少能获得这种能力。它对孩子的后续影响也是深远的:“二者都会对孩子全面人格的养成产生深远的影响。事实上,我们可以在孩子和成人身上,分辨出哪些人只能得到‘乳汁’式的爱,而哪些人则可以两者兼得。”或许,这意味着弗洛姆关于成熟之爱的理论中还应引入第五个基本要素。对施爱之人来说,关怀、责任、尊重和理解值得称道,它们是对另一方成熟的、真诚的关心的表达;但是在爱的体验中,除了慷慨与关心以外,是否还有别的渴望呢?是否不存在对“蜂蜜”式的爱的渴望,即那种在爱人身上获得的快乐与满足呢?或许,这是对弗洛姆既有的对爱的苛求看法的必要补充。

长期以来,自爱的概念在哲学、心理学和宗教界也是个饱受争议的话题。对于我们对自己和对他人应承担的义务,以及对自私、自恋和以自我为中心的解释都采用了明显的二分法。在许多情况下,问题在于对这个说法的不同诠释。“自爱”一词的负面涵义通常源于对自己和个人世界排他和迷恋式的关注,以及。与此相对应,健康的自爱观认为爱人与爱己之间并无冲突;相反地,前者对于后者而言是个十分重要的起点。下面是弗洛姆的观点:“爱别人和爱我们自己之间并非要二择其一。恰恰相反,那些有能力爱他人的人必定会以同样的态度爱自己。原则上讲,爱人与爱己是不可分的。”所以,自爱和爱人并不相互排斥,而是相互依存。当自爱与自我接受不相符时,弗洛姆强调其会带来的扭曲。父母中的一方“为他们的子女奉献自己的一切”,夫妻中的一方“从来不为自己谋求任何东西”,人都“只为对方而活”。弗洛姆洞察到“无私奉献”是这样的表达方式——常常被强烈的自恋和对生活慢性的敌意等假象遮蔽,从而丧失爱己及爱人的能力。

弗洛姆关于“爱人与爱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相互关联”的论断,是建立在他的观点——“爱一个人意味着爱所有人”的基础之上。他认为,当爱一个人的时候,爱上的是那个人的善;因而会爱上所有人的善,其中也包括自己在内。即“爱起初不是同一个特定的人的关系,而更多的是一种态度,性格上的一种倾向。这种态度和倾向决定了一个人同整个世界,而不是同那个爱的唯一“对象”的关系。”因此这个爱的理论反对排他与偏爱。从这种角度说,弗洛姆赞同博爱的观点。他说:“如果我确实爱一个人,那么我也爱其他的人”。

但弗洛伊德并不赞同这个观点。弗洛伊德指出,在不同历史时期它的表现形式并不一致。例如,在文明与缺憾一书中,他写道:“自从圣保罗以兄弟般的博爱建立基督社区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基督教对于教外人士极度不包容的情况。”弗洛伊德的观点基于“一个人不可能爱上他所遇到的所有人”的假定之上。他还强调了爱在普世论中具体的、现实的本性。弗里德里希·尼采以其特有的警句形式陈述了这件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足够的爱与仁慈可以让我们将其赠与只在想象中才存在的生命”。有趣的是,弗洛伊德反对博爱存在的可能性与弗罗姆关于关心与责任的想法相呼应;不过弗洛伊德主张我们无法普适地践行这些价值观,而且也不会选择那样做。

当代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斯拉维·纪杰克在他对博爱的分析文章中,提出了“世人是指哪些人?”的问题,并总结说,强制人们去‘爱世人’以及进行关于博爱、平等、宽容的布道,是避免遇到脆弱、*yin*秽和不可靠的世人的根本解决之道。他说:“爱一个理想化的、贫穷无助的世人很容易,比如那些正在挨饿的非洲人和印度人;换句话说,爱世人很容易,只要他离我们足够远,只要他与我们之间存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但当他离我们太近时,当我们开始察觉到他与我们的距离令人窒息时,问题就出现了。当他过多地将自己暴露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爱就会突然变成恨”。人道主义事业之所以大受欢迎取决于它内在的矛盾性,即一个人在离得远远地、不被卷入的情况下可以去“爱”。纪杰克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质疑:“‘爱世人’意味着‘爱穆斯林’,或许它根本毫无意义!”

威勒曼认为,人类的爱有选择性的,其原因在于认识并爱上所有人从本质上看是不可能的:“我们会爱上某人而不是爱上其他人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只能了解看得到的一部分同类”。对所爱上对象的选择范围不可避免地受到我们自身的局限性的限制,但这并不是否认其他人拥有值得被爱的潜在价值:“我们知道,那些正好不被我们所爱的人可能和我们自己的子女、配偶和朋友一样有资格得到爱”。或许解决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要依赖于对“每个人都值得被爱”的粗浅认知,但我们只能将爱施于那些我们在个人层面上选择去了解并珍惜的人身上。正如威勒曼所说,“认识对方对于爱来说必不可缺,而这个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偏爱’。私爱是…对我们所熟知的某人的一种回应。我们可能会尊敬或者羡慕那些仅仅听说过的人,但是我们只会爱上我们认识的人”。

爱的起始与终结

弗洛姆关于爱的艺术的论文可谓颇有见地,并激发了我们对它的热议。它将与爱和被爱的体验有关的、各式各样的问题暴露在我们面前。它很自信地断言说,爱对于人类的繁衍与生存至关重要,同时也强调了与其实践有关的要求与责任。弗洛姆对于爱的理解是否过于理想化,而不切实际了呢?我以卡尔·桑德堡的诗作为本文的结尾:

爱有起点,也有终点。

字典中的所有词汇可能都无法描述两手碰触的曼妙。

四目相对可以像伯利恒出产的大平炉那样炽烈,也可以像乙炔火炬发出的绿色火苗那样温婉。

那些独一无二的、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就像密西西比河的巨大弯道一样煞有介事。

手、眼睛、昵称…爱情在这个范围之外又开辟了新的战场与作坊。

爱情穿着鞋子,它静悄悄地来。

爱情发出预警后很久,后果才会显现出来。

所有语言都对爱作出了诠释,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更加睿智了:

爱有起点,也有终点。它什么也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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