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山坡上、河岸上、田地里,都遮着一层薄薄的纱,如烟如雾,望不远,即使靠着栏杆,极目远眺,也仅仅能看到半里左右。至于远处的山,山上的人家,人家屋顶的炊烟,都不见了影子。
晚上睡着,檐前,也嘀嘀哆哆的,欲说还休,是秋雨的断肠倾诉。
人,坐在书房中,带着一段难以言说的心事,愁闷如网,结着千千结,怎么也解不开。人,也就成了一段无语的枯木。
十几天后,天,终于放晴了。
妻子说,出去转转吧,散散心。于是,就跟着出去了。
久雨初晴的天空,此刻如婴儿的眼睛一样,亮得干净,亮得透明,亮得没有一丝儿云翳。甚至,让人怀疑,那爽蓝的天空,能反射出人的影子,能反射出飞鸟的影子,甚至,敲一敲,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玻璃一般。
这么明亮的天空下,一切都是洁净的,都如用丝绵擦洗过一样,亮亮净净的,纤毫毕现。远处的树,直直地指向天空,如谁在晴空下,拿着碳素笔粗粗地画了几笔,简练,标直,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下组成极为简练的简笔画。
阳光很亮,是经过晴空过滤了的,没有一星渣滓,也没有一点儿尘灰。这时,即便有几只小小的蠓虫飞过,也能清晰可见。蠓虫的翅膀,如同一粒小小的烟雾,薄薄的,却透着亮,在空气中扇动着。不知它们准备去哪儿,是由父母带着,还是独自远行?秋天的阳光,如母亲的呓语,轻轻拂拭着它们极小极小的身子,舒服而熨帖。
在这样的阳光下,它们自由自在,也丢掉了往昔的胆怯。
阳光下,近处的柳树,叶子绿中透黄,已经没有了春夏的青葱。但是,这样更好,青葱年少,固然纤腰轻舞,让人陶醉。韶华易逝,轻抚于秋光下,更给人一种沉稳,一种成熟,一种风华褪尽见真纯的淡定。
远山上,树叶红了,红中带黄,远远看去,红得润泽,红得曼妙,如同女子脸颊的笑靥,淡淡泛起,淡淡扩展开,给人一种若隐若现之意:这,都是雨的沁润。
人家的门前有柿子树,一场雨后,树叶全部凋零。一树的柿子,圆红如丹,晶莹如珍珠,灼灼艳艳的。有的人忙着下柿子,长长的夹竿伸上去,夹着柿子了,缓缓地收回夹竿,拿下柿子,放在一个竹篮中。如果没夹住,噗地落下来,旁边,就响起小孩子的惊叫声,还有女人脆脆的埋怨声。
多年前,我看到一幅画,上面画着秋山,画着茅屋,画着满山的柿子,随口吟诗一首:黄叶秋菊白露天,青衫犹自染寒烟。看罢书画人一笑,柿子红处是家山。写这首诗时,我正漂流异地,客里思乡,因此,有此一说。
现在,我却在故园,在故园的秋日下。
故园秋日,总是那么净,净得晴空万里,长天如练。
故园的秋山,总是那么美,美得如李可染的画,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霜叶如霞,寒山纤瘦。那细细的山脊,仿佛不容一握。有牧牛人在梁上走过,牛和人都如同一星逗点,贴在天边,慢慢动着,动着,最终消失在远方。只有高亢的山歌,缭绕不散,久久回荡。
故园的秋天,又是那么静,巨大的空静,包容着山、树、水,还有水边车路的房子,一丛一簇的。
在这洁净的秋日下,人,成为一朵菊,淡淡开放,是心在开放。
人淡如菊,大概说的就是此刻吧。其实,不是人,是人的心,此时淡如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