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读雪夜访戴的故事:王羲之的儿子雪夜去看一位姓戴的朋友,只是想去,只是心血来潮。到了朋友家门前,却说,已经好了清喜的过程就在雪夜,在月光下的这一路。
后来读--女作家清少纳言的文字,总有这种清清的喜欢,人生自是有清欢。一点也不厚重,午夜醒来,听到小昆虫在叫。夏天的午后,一碗紫色的桑葚盛在冰蓝色的碗里小喜可欢。
看民国课本,有这样的句子:几上,有针,有线,有尺,有剪刀,我母亲,坐几前,取针穿线,为我缝衣。看后心里安静喜悦。那《开明国文讲义》,分明有着最清喜的动容之处。有的时候,文字越是清浅,越是让人感觉贞静。就像人生,删繁就简之后,大概就是想和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倦的那个人煮煮饭,看看书,聊聊天,喝喝茶,唱唱戏再没有惊天动地,或者相互给对方染染头发,叫一声老伴怎么就老了呢?
人生有多少大事呢?多数时候是这种小清欢吧。四季便是人生的衬托,冬天总是那么长,可是为了等待春天那短暂的盛开,就心甘情愿地等待着。一任苦寒,可是在这苦寒里,得寻那半杯冰雪泡茶,赏那清梅独自开。
喜欢在风中散步。走得很快,可以听得到风掠过耳际。不是我,而是风。在幽微的暗里,找寻那星星点点的光芒。
满城桂花香时,心里贪婪得不行。可是知道很快就会过去。
四月梨花赴死一样盛开时,堆在一起像尸还有樱花,还有杏花。心情是一样的素淡。
更喜欢一些布衣了。粗糙的,半丝华丽也没有。亦少脂粉黛,素面布鞋蹲在花前发呆。蔷薇开得热烈时,亦有悲情,可是,很快就过去。
放着老录音,听余叔岩的《鱼肠剑》。做一碗面放些香菇、西红柿、西蓝花,红绿夹缠,分外动人。生活本身,比艺术高很多。最美的艺术是生活。
亦逛菜市场,那卖周黑鸭的总用武汉话嚷着:又辣又香。东北开花大馒头,手工的馒头有着动人的香。那卖馒头的女人说:手工的东西才好吃。她鬓上总插一朵花,人不美,自称馒头西施。据说周黑鸭在追求她,她寡了多年,但依然爱美爱戴花。
卖肉的小马,天津人。说话急了就像说相声。人高马大的女子,把排骨剁得啪啪响有一天看到她坐在内摊前看《小说月报》,那神情颇专注。她是自己的观音,无视这菜市场的脏乱差。但这脏乱差里有一种难得的从容和日常。生活最美的是日常,日常被打断,清喜就被打断。
偶尔去唱戏。依然没有天分。张嘴就和乐队说:我唱降E。裴先生唱正工调,67岁了还唱这样高的调门。每次听她唱《十三郎》都呆过去。她也穿布衣,宽袍大袖不似她那个年龄,亦不用化妆品,一个冬天只穿一双红袜子,我笑她袜子好玩,她索性脱下来给我看,脚心三个字:踩小人。两个人孩子似的笑翻。她真了一辈子,那天说:真最难,也最好。最难的东西,当然最好。
过了文艺的年龄,更喜欢脚踏实地。拎着一捆惊红骇绿的菜回来,细细地择。那日遇到一女琴师,看她一个个把小饺子捏成小鸽子,就更喜她如若她只会拉琴不会生活,不会让我喜成这样。
早春的时候,蹲在路边看人。
爱看少年。因为少,所以干净。
那男孩儿们骑车飞奔着,黑头发亮得锃烈。女孩儿早早穿了丝袜和短裤,军绿的大背包,站在街头抽烟那抽烟的姿势便是电影镜头,让人艳羡不已。
老人们则还穿着冬天棉衣,厚而臃肿,坐在太阳下发呆,脸上一丝表情没有。不动声色亦是美的,烈有烈的美,静有静的美。送快递的小董来了,仍然是那辆电动三轮车,楼下嚷着:雪小禅,拿快递。
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和睡裤下去,有小区的人问我:你是雪小禅?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快递送来的是我朋友亲手设计的项链,古瓷,上面一朵暗暗的莲花只要懂,什么都是对的。
那人间众多的清喜,如小蛇一样游在混沌的日子里,你有时抓得到,有时抓不到。只要你用心,就能抓到,你知道的,人世间日子九成以上是无聊的,这一成的小清喜,就是用来点缀这生活的,然后我们生生不息,一直过下去,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