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你意义非凡,想到他,你便感到软弱。临见一刹那,如横着一道门,心酸、甜涩、怯懦,及至推开,又不知说什么,呵,那真是世上最踌躇的门。
我在三毛的《蓦然回首》中见过它。三毛写,和恩师顾福生约好见面,早到了两分钟,却不敢进门,只静静地站在夕阳下等。等到时间到,等到有人领她进院子,通往客厅短短的路仍让她感到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就在见面前的几秒,她还希望有人通知她:顾福生出去了,忘了这一次的会晤。但门终于开了,顾福生就在她的面前,于是二十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电如幻如梦,她变回少女时的样子情切亦含羞。
蒋韵在《心爱的树》中写过类似的感受。大先生的前妻梅巧和他的学生私奔后,过得并不好。最艰难时,大先生通过女儿接济梅巧他始终爱她,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大先生收拾书房,发现过去写的一封没发出的信:梅,你这可恨的女人,还好吧他握着它,手抖、泪湿、站不住,犹豫再三,他通过女儿约梅巧见面。在此之前,梅巧也曾问过女儿关于大先生,
她哽了一下,眼圈红了,用伤感、温存的语调说:你爸爸,他还好吧?同样的五味杂睬和踌躇。
再相逢,一个对着恩人,一个对着爱人,却愣愣地,你望我,我望你。大先生打了几次火终于给彼此都点上了烟,跨过34年的岁月,来到一个车站,好像就是为了在一起抽一支烟。鸣,始于踌躇,终于无言的相见,恐怕都源于深刻、深沉的情感体验。
我想起,我的偶像,一位女作家。我曾模仿她的笔调写作文,因她确定了高考志愿,多年后结婚,穿什么都照搬她描摹过的新娘。当我终于和她面对面聊天,一瞬间,我忘了曾热烈地找过她、千方百计取得她的联系方式,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想哭,
只由衷地感激你美好如初后来。我写给她。
我想起,我的一个女友,认识一位画家,并爱慕他。画家给她信息、邮件,她从来不回,其实也回过,只是删删写写,写写删删,永远没发出去。一次,画家邀她看画展,她没说去却去了,远远的,她看到画家,逃似的飞快走到一边如电视剧《李春天的春天》中,李春天每每撞到梁冰。见了他,我说什么?画展归来,女友惆帐地两手一摊。
好吧,我推开一扇踌躇的门,发现那人美好如昔。女友靠近却溜走,没推开,也没给自己失望的机会,都算幸运。
不幸的推门者,在书中比比皆是啊。老舍在《微神》中写初恋。他对初恋的回忆凝固在旧时门边一双绿拖鞋上,他后来去找初恋,初恋已变成暗娼。他鼓足勇气,再去找初恋,初恋已睡在一口薄薄的棺材里。彻底幻灭。
我总想,最幸运的推门者是谁。是那些挨着透明的门,无限接近,试图推开,却始终推不开的人吧。
如罗曼罗兰。我来到波昂,贝多芬的故里我重新找到了贝多芬的影子和贝多芬的老朋友们在多雾的莱茵河畔,在那潮湿而灰色的四月天我跪着,由贝多芬用强有力的手搀扶起来。他在《贝多芬传》的序言中如是说。
他没有见过贝多芬,却终生在贝多芬身上汲取力量,那力量支持他勇往直前。他不用踌躇,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