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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生命里的那些阳光

2024-10-28 07:33:03

那天在图书馆里看书,看到极困时,靠在通道的一只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时,睁眼便看见屋顶墙壁的一处亮,是从旁边玻璃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被玻璃过滤后的阳光,亮得那般温柔。

在朦胧的睡意中,我似乎穿过眼前这份阳光,回到过去那好多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记忆中最早的阳光,是杨厝巷的老家。那真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从巷的这头走到巷的那头,数着步子都可以走完。那时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一间平房里,卧室和客厅都是靠一块木板隔开的。而房子的对面,就是一面斑驳的的老墙。我隐约记得有多少个清晨,我在石头砌的门槛边上,看着隔壁老大爷蹲在那面墙下刷牙,那突起的喉结、嘴边的白沫、还有落在老墙上的阳光,竟然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而那道阳光的背后,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

后来父母为了做生意,我们搬家到了镇上一个租来的房子,那是我第一次住进有楼梯的房子。相对于平房,一个有楼梯的房子对那时的我而言,就是脱贫的象征了。那年我8岁。

这新家所在的片区,叫“花园”。我至今也想不明白那个地面凹凸不平、菜市场里人们整天嚷嚷不断的地方,怎么可以叫花园。但是,就在这喧闹的新家,我悄悄地储藏了三载最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也是记忆开始明晰的年龄。我记得我和哥哥在天台的花盆里种了一株西瓜,在哥哥的细心栽培下,竟然结果了。于是我经常都要上天台去看西瓜,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它长成一个大西瓜。而就在某个炎炎的夏日,我打开天台的门一看,却惊讶地发现,西瓜都被晒死了。那种心情啊,就像仙童打开院子发现人参果树被孙猴子掀翻了一样,伤心得不得了。那个夏天猛烈的阳光下,是一个孩子狭小的世界,和可爱的悲伤。

后来又从花园搬到湖西,从湖西又离家上了大学。那时候,哥哥已经工作了,为了省钱,在一处农民房的顶楼租了很小的房子,小到只有不到6平米,我们管叫它“碉堡”,因为从外面的路上很远就能望到这个房间。我最喜欢在假期跑去“碉堡”住上一阵。白天哥哥去上班,我要么穿过小树林去图书馆看书,要么就在小屋子里呆着,感觉极为自在。我记得某个午后,我一觉醒来,看到阳光照进了旧地板,照在了我的小毯子上,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安静,我沉浸在这安静里,什么也没有想,可就是单纯地感到愉快。那片阳光,自从搬离碉堡,再也没有遇见过了。可我却仍记得它,记得那个午后,记得安静阳光下的简单生活。

没过几年,我也毕业了,在深圳一个叫金银园的小区里租房子住。金银园里没有金银,有的是我年轻的惶恐。在无数个阳光普照的早晨,我脚步匆匆地走出小区,在街边随便买两个包子打发了早餐,然后就站上了拥挤的公交车。那时满脑子都是手头的工作,内心似乎总是充满焦虑的。而当我在思维的间隙里拨出一小点空间,瞥一眼头上的太阳,我又即被阳光所安抚。

再后来,因为换工作,住的地方又从深圳搬到了广州,住在车陂的农民房;因为女朋友住员村,所以经常又会去员村;后来为了创业,又定期跑去三元里拿货。车陂、员村、三元里,在我驻足过的地方,我都留下了有关阳光的记忆:车陂的阳光记忆,是洒在我房间的窗台的;员村的阳光记忆,是锁定在斜对面墙上的;三元里的阳光,是落在门口过道上的……在这一幕幕与阳光有关的画面里,我都曾感到安详。以致于在往后的岁月里,我都频频回望。

而我从未发现,所有温暖阳光的画面里其实都有阴影的存在。我不曾去想,为什么老大爷要在屋子外面刷牙,那是因为他家连个洗手间都没有;我不曾去想,那个种在花盆里的西瓜,其实即使没有被暴晒,也根本无法再长大和成熟;我不曾去想,在碉堡的安静生活里,妈妈的身体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搬离碉堡的那一年她就病倒了;我不曾去想,金银园里我初入职场的希望,其实在半年后便彻底被厌倦感所替代;我不曾去想,员村的安详与快乐背后,却可能是感情的无终;我不曾去想,车陂和三元里之间我乐此不疲的奔波,仅换来创业项目的夭折。

如此看来,现实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酷,是这阳光,给了我们慰藉与幻想。躲在这慰藉与幻想里,我们似乎感觉自己得到了命运的善待。可是我又怎么知道,阳光与阴影,哪一面才是真相呢?记忆中的阳光,至少在当时那一刻,确实抚慰了我;而即使这些阳光不过是被我赞誉过度的虚构,它们也在我回望满目苍夷的过去时,提供了疗愈;况且,在时间的长河里,那些所谓的阴影,不也都过去了么?

生命里的那些阳光,杨厝巷的、花园的、湖西的、大学的、碉堡的、金银园的,车陂的,员村的,三元里的,让我相信,后面的路上,总还会有阳光的。生活里已经有太多的绝望和恐惧,可为了那些阳,就该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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