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好读书,也爱买书,没有一个知识分子家里不藏书的。我算不上什么大知识分子,也不是藏书家,可积攒了 30 年,也有三柜子书了。我常常站在黄褐色的书柜前,面对着里一层外一层,像72 家房客似的书籍出神,思绪万千。是如数家珍,还是发思古之幽情,抑或是想发现什么新的论据?我也说不清。然而,在书籍的海洋中畅游,总叫人心旷神怡,其乐无穷。
兴许是听了老师的教诲,中学时期,我就爱藏书,视之若宝。不过那时无钱买书,只得摆弄父辈买来的二三十本小册子。我给每本书贴上标签,写了序号,还起个名:小小图书馆。可惜的是,那时家里没有书柜,书只能在衣柜抽屉边上占据了一个小角落。而且,为了一点什么费用,竟把《少年维特之烦恼》、《侠隐记》等名著送进了旧书摊。这使我至今懊悔不已。
进了大学,家境依旧困难,有时连买讲义的钱也难以凑齐。有一次,只得向高年级同学借一本课本度过一学期。到 60 年代初,《列宁选集》出版。出于对列宁的崇敬,我一直念叨着买这套四卷本。虽然只需 12 元钱,却向父母缠磨了几回,才如愿以偿。书到手后,心里乐滋滋的,像得到了什么宝贝。
后来,到北京读研究生,国家每月发给 42 元助学金,除了伙食费之外,还要匀出一点供应弟弟。不过,总算富裕起来了。就像现在的孩子,手里有几元钱便想玩电子游戏那样,我兜里装了钱便想买书。仅有 10 元左右的数额,还得扣除放假回家的路费,进书后常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于是,隆福寺、东安市场的旧书店便是我经常出入的场所。那时,我订了几条买书的原则:不是经典、名著不买,有助于学业的必备资料才是淘进的对象。这样,零零星星地寻觅了几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还有黄黑色糙纸印的《严复诗文集》等书籍,它们至今还陈列在我的书柜中。
当时恰逢鲁迅先生诞生 80 周年纪念,买《鲁迅全集》是毫不迟疑的。说是《全集》,也是在旧书店东觅一本,西寻一册,凑起来的。结果还是没有买全,文革中又被人借走了一本。然而,前七本是齐全了。读这套书,我下过一点功夫。那时,《新港》杂志公布鲁迅文章发表、修改情况的资料,我对照着对《全集》中的文章一篇一篇作订正。许多文章都读过几遍,虽然理解不那么深,但鲁迅的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作文秘诀;读几本名著,时常随便翻翻的读书方法:吃草挤奶,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生观等一直印刻在我的脑海里。那时没有成家,也没有书柜,像旧书生那样,我把这些书都藏在铁皮箱里。
经过十年文化饥饿,使我更觉买书、藏书之必要,现在的书柜及收藏的大部分书籍,都是文革结束后几年中买的,那一段时间;仿佛是饥肠辘辘的饿汉突然见到色香味齐全的美食,我经常赶早到新华书后门口排队,等着开门抢购好书。除了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之外,诸如《战争与和平》、《红与黑》、《悲惨世界》、《三个火枪手》,《基度山伯爵》、《飘》等外国名著,也都争购进家。因为工作关系,后来渐渐地又增加相当数量新闻业务方面的书籍。书多了,刚成家时单位配给的一个小书架已经承受不住了。于是,书柜被抬进了家门。
近几年来,我几乎不买书了。书价上升,使我感到囊中羞涩,拿起一本想买的新书,常常不敢看背面的标价。一次,我诚心诚意地走进书店去买《十日谈》全译本。请营业员拿本样书翻翻,她对我指指柜子。我看里面的一本样书上覆盖着一张写有 20 元几个大字的纸条,令人咋舌。两张对有些人来说,仅是小意思,可在我,大约占工资的六分之一。这不能不叫我踌躇。我很后悔,同样的原因,使巴金《随想录》这样的精品,也没能在我的书柜里陈列。如今,我仅住两间房,老少三代人挤在一起,书柜只得站到门厅的暗角里,显得可怜兮兮的,新书柜无立锥之地了。
前几天,我一连做了几次梦,梦见我又进书店去寻觅,新的书拒抬进了我的新书房,巍然挺立在亮堂、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