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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陷入沼泽的马

2024-10-28 07:33:03

  我们扛着冰,翻过山回家,卡西汗流如瀑。融化的冰水浸透了她的整个腰部和裤子。
  
  一路上地势越来越高,风越来越猛烈,呼啦啦的东南风畅通无阻地横贯天地。四面群山起伏,荒野空旷寂静。只有视野右边的山谷口三三两两停着一大群
  
  我们出门时,它们正从南面山崖一侧跑下来,涌向那条狭窄山谷。那是我们平时捡牛粪的地方,分布着成片的小沼泽。我和卡西略略数了一下,有二十多匹大,其中约有一小半带着幼龄的小马驹。
  
  此时,马群已经漫过沼泽,似乎准备离开,又像在等待什么。
  
  卡西在前面突然停下来,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回头冲我大喊:看,马掉进去了!
  
  我低头冲山谷尽头一看,果然,隐约有一匹红母马在那里的黑泥浆中激烈地挣扎,已经陷到了大腿处。一匹瘦骨嶙峋的小马驹在旁边着急地蹦跳、嘶鸣,不能明白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我连忙放下冰块,说:下去看看吧!但是卡西不让,再这么耽搁下去,冰越化越快,多可惜啊。只好先背回家再说。
  
  可回到家,却一个人也没有,妈妈和斯马胡力不知都到哪里去了。把冰块卸进敞口大锡锅里后,我立刻出门去看那匹马,卡西去山梁西边找阿依横别克。这一大片牧场上只有阿依横别克和斯马胡力两个男人。
  
  我一个人走进深深的山谷,沿着山脚的石壁小心绕过沼泽,很快来到了那匹马身边。小马看到有人接近,连忙走开,但又不愿意远离母亲,就在附近徘徊着啃食刚冒出大地的细草茎,不时侧过头用眼睛试探地盯视我。
  
  红马已经不能动弹了,浑身泥浆。看我走近,本能地又挣扎了一下。我拾起石头丢过去,希望它受惊后能一个猛子蹦出来。但是等我把这一带能搬动的石头全都丢完了也没什么进展。
  
  四周那么的静,明净的天空中有一只鹤平稳缓慢地滑过。一个人待在这里,面对陷入绝境的生命,竟有些害怕,又过了一会儿我便离开了沼泽。
  
  刚走到山谷口,迎面遇上了卡西,却只有她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大卷牛皮绳。阿依横别克也不在家,去北面群山间放羊了。
  
  卡西在牛皮绳的一端打了绳圈,然后试着甩向沼泽中露出的马头,但她显然没有斯马胡力那样的技术,她连陷在泥中一动也不能动的一颗脑袋都套不中。可怜的卡西汗流满面,大声喘着粗气。
  
  甩套没有用,卡西决定亲自下去套,她卷起裤脚持着绳子踩进了黑色的沼泽泥浆。当卡西抱着马脖子使劲拉扯时,突然身子一歪,一下子陷没到膝盖那里!我吓得赶紧踩进泥里把她扯出来。
  
  她又试着把绳圈往马头上套,却怎么也够不着,于是她干脆踩上马背,跪在马肚子上俯身去套。可怜的马啊,承载着卡西后,它的身子又往下陷了一公分。
  
  太阳西斜,山谷里早就没有阳光了,空气阴凉。我光脚站在马身边冰冷的泥浆里,抚摸着温热的马背,感到有力的河流在手心下奔流,它的生命还是强盛的。
  
  套好绳子后,我们两个岸上岸下地又扯又拽,弄得浑身泥浆。那马纹丝不动。我们只好先回家,等男人们回来再说。
  
  两个小时后,太阳完全落山,漫长的黄昏开始了,气温陡然下降。我穿上了羽绒衣独自走进山谷又去看那马。它由原先四个蹄子全陷在泥里的站立姿势变成了身子向一边侧倒,看来我们不在的时候,它又孤独地经历了一次拼命的挣扎。
  
  冰碴一般寒冷的泥浆使它开始浑身痉挛,圆圆大大的肚皮不停激烈地抖动,我想它身体里的河流已经开始崩溃、泛滥。小马仍然静静地站在母亲身边,轻轻地睁着美丽的大眼睛。马群不能继续等待下去,迂回曲折地渐渐走远了。小马最后很不情愿地离开母亲,跟上了大部队,边走边苦恼地回身打转。
  
  卡西抬出大锡盆,开始和面,准备晚餐。我也赶紧生火、烧茶。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却老想着不远处冰冷沼泽里那个正在独自承受不幸的生命,焦虑不已。如果它死了,它的死该多么孤独迷惘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呵气成霜。我走出毡房,站在坡顶上四面张望。斯马胡力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在天彻底黑透之前,那匹马终于给拖上来了。那时男人们都来了,斯马胡力跳下齐腰深的泥水潭往相反方向使劲推挤,阿依横别克在岸上骑在自己的马上拼命挥鞭策马拖拽马肚上勒着绳子,另一头套在那匹泥浆里的马的脖子和前腿上。牛皮绳被拉断了好几次。
  
  当时那马一动也不动,死了一样,侧着脸,一只眼睛整个地淹没在泥浆中。突然,绷紧的绳子一松,它明显地被扯着挪动了一下,斯马胡力赶紧往后跳开,那马整个猛地往前一陷,全部扎进了泥水中。我尖叫起来,吓得连连后退。但大家大笑起来,说:松了!松了!
  
  阿依横别克更加卖力地抽打自己的坐骑,牛皮绳绷得紧紧的。感觉上是过了好久好久之后,才重新看到马头浮出水面。两个男人累得筋疲力尽,满脸泥巴。
  
  那时妈妈已经回来了,女人们打着手电筒站在岸边观望,什么忙也帮不上。
  
  马被拖上高高的石岸时,真的跟死了一样。它肚子被石头和绳索磨得血肉模糊,耳朵也在流血,背上伤痕累累,脖子上的鬃毛被斯马胡力扯掉了好几团。
  
  将死未死的时刻永远比已经沉人死亡的时刻更让人揪心。将死未死的生命也比已经死亡了的生命距离我们更为遥远不测。
  
  值得安慰的是,哪怕在那样的时刻,它仍注意到脸庞边扎着一两根纤细的草茎,它努力扭过头侧着脸去啃食。我连忙从别的地方扯了一小撮绿色植物放到它嘴边。我听说牧人是很忌讳这种拔草行为的,但大家看了都没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马虚弱地站了起来,浑身板结的泥块,毛发肮脏而零乱。我总算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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