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喜欢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胡诌出一些五花八门的句子。
那时候父母在外打工,家里还没有电脑,所以写作的时候只需要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就够了。每到夜晚将息未息之时,我就会把屋子里所有的灯光都灭掉,然后走进卧室,扭开台灯。于是,一盏小小的灯笼就在我的面前点亮了。我仿佛穿过了一片茂盛的时光森林,来到了古代,变成了一个结发束带的小书童,毕恭毕敬地坐在书桌前,认真而又努力地书写着每一个句子。圆珠笔在白色的纸张上静静地蜿蜒开来,发出绵密的沙沙声,犹如一场温润的细雨。闲花落地,湿衣不觉。
我年少的心绪也随着那笔下的轨迹,轻轻地起伏着、悠扬着。
只是没有想到,许多年以后,写作会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中国有句古话,少若成天性。孩提时代的小习惯就这样被我一直带到了高中,也因年龄的增加,我笔下的文字变得愈加丰满起来。青葱年华,荷尔蒙最嚣张的年纪,那时候的文字总是被有意无意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所写的内容也大都是一些青春期里欲说还休的情愫,满纸荒唐言。
尽管文字还不算行云流水,尽管文章的结构还尚待推敲,但是写出来的作品还是赢得了一大批支持的读者。那些青春的文字,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同学们之间争相传阅着。每一次收回来的笔记本后面总会写满密密麻麻的评语,他们的热情,让我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朋友说: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久而久之,我就沉浸在了这种饱和的自我催眠中,对未来抱着一种毫无原则的乐观。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中国的作家其实是一个寡淡无味的职业群体。除了少数耳熟能详的名字外,大部分人都挣扎在金字塔的底端,拿着连每月房贷按揭也不够的稿酬。如果你不想欺世媚俗,沦为一个文商,想要拿出有质量的文字来影响世界,就必须承受长年与世隔绝的清苦,孜孜笔耕。
我变得越来越痴迷于对文字的把玩,下课时在写,上课时也在写。老师在课堂上抓了我一个现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气愤地将我的笔记本撕成一把雪花蝴蝶。隐隐阵痛之后,第二天我还是重操旧业,风雨无阻,春秋罔顾。我把巴金的话当作人生信条,因为他说写吧写吧,只有写,你才会写。每当看到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那些精致的句子时,我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感动,那是我坚持努力的结果啊。字典里那些原本孤零零的词语,经过我手里一倒腾一拿捏后,就会立刻变得闪闪发光起来。我终于体会到匠人在烧制青花瓷时的心情了,那样专注,喜悦。
写作能带给我快感,甚至是未来,我固执地以为。
那时的我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闭目塞听,永远也听不到所有来自外界的善意劝言。我写的文字越来越多,而我的各科分数却越来越少。我所在的学校是国家级重点中学,班上的同学都是从全县各地层层选拔而来的高才生,竞争相当激烈。所以,我的不学无术让我的成绩很快就滑到了班级中下游。一次月考后,我特意选择了最后一排靠墙的座位,从此以后我就坐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角落里,编排我喜欢的故事,不管人间冬夏与春秋。很多人都觉得我中du太深,已经不可救药了。所幸的是语文老师对我还没有绝望,经常在班上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来讲。每一期校刊发下来时,我的名字都会成为大家争睹的对象,这让越来越边缘化的我找回了一点点可贵的尊严。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韩寒那样幸运。中国人太多了,人才也多,靠一支笔就能单枪匹马sha出一条血路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只是,年少时固有的心高气傲让我不愿意轻易妥协。
就在我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语文老师找我谈了一次心,她待我诚恳得如同老友,倔强的我最后终于低下了头。那天晚上我连夜写了一封信给她,然后偷偷地转校了。我从国家级重点中学转到了市级重点中学,又从市级重点中学转到了省级重点中学。在我短短的高中生涯里,就辗转了三所学校。
我一头钻进书山题海里,发誓再也不写东西了。我和中国几千万学生一样,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为了同样的一个终点高考。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坚持多久,最后我还是沦陷了。我重新拿起了那支写惯了文章的笔,做回了从前那个我,也是最真实的那个我。不过我写的内容,却由以前的风花雪月,变成了更具有现实意义的东西。我开始关注人的命运,开始用我的眼光来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的文字,也变得越来越质朴,越来越关注文字所负载的思想。我想,这也许就是哲人所谓的绚烂之极趋于平淡吧。
朋友对我的笔名百思不解,为什么叫焚书呢?我笑道:焚书,焚的是自己以前写得不好的书。苏洵尽烧曩时所为文,而后发愤,终成一代名家。我焚书,是为了一个新的起点。
现在我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反而觉得自在坦荡。虽然中间有一些小小的遗憾,没有平衡好写作和学习的关系,但是我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它,所以已经没有放弃的理由了。每当我在台灯下沙沙走笔的时候,总会感到心平气和。我没有想过要多么多么出名,没有想过让自己的作品藏之名山,传之后人。我只是想在青春茂盛之时播种下这些文字,留给将来的自己朝花夕拾。
等到垂垂暮年,再来翻看这些年轻时写下的句子,检点平生,定会别有一番滋味吧。那些回忆都有迹可循,生动在字里行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