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开始了报纸消亡论,之后又看见智能手机将取代电脑的说法。虽然很多人笑说不可能,而这一连串的汰旧换新论,确实让我触目惊心。连电脑都有过时的一天,还有什么不能被取代?
小时候,我们家每天有6份报纸,有军报,有民间报,甚至5岁的我都能拥有一份标着注音符号的《国语日报》。大清早,家里的副官会把报童送来的报纸,用熨斗一页页熨过一遍,不是为了平整,而是如此加工,可不让报上的油墨脏了祖父的手。然后,副官按照每个人的阅读习惯,将报纸慎重地分派在餐桌上。从小到大家中都有规定,进餐时不能开电视,不能读书报。唯独早餐时分看报纸是被允许的。我一直以为,这是祖父忍不住想马上知道昨天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不得不通融。
祖父走了后,他住了60年的老房子,政府要收回。搬家过程中,我看见了堆积如山的报纸,甚至看见《中央日报》的创刊号。我知道很多老人家都剪报、集报,我也曾像许多自认合乎潮流的年轻人一样,不解这种杂乱的收藏有何用处。但那一刻,我看见了那辈人对报纸的依恋,那不仅是单纯的收集,更是对知识传播的尊重。
所谓日新月异,报纸被宣布倒计时收摊,剩下极尽荤煽的八卦和个人播报台(如博客、微博等)。现在翻开报纸,都搞不清楚那还算不算报纸。找记忆中的报纸,评论是评论,报道是报道,每则总是清楚署名,标题正确反映内容,偏颇情绪偶尔有之,但总是分际鲜明。编造杜撰的属文学,摆到艺文版。
我是无端怀旧吗?或者我也开始追随着祖父的脚步,想坚守一点对传播力量的敬畏。我愿意坚守这种敬畏。因为我以为,新闻不能随便被按键删除,也不会被真正遗忘。我不认为新闻是纯娱乐,也不接受看看就好别太认真的说法。更重要的是,我记忆中的报纸新闻,是有温度的,它是经过无数有着温度的手,送到我们有温度的手中。网络也提供新闻,但我总感觉那是凉的,来无影,去无踪。视窗关了,也可当作没发生过。
我也是电脑一族,既是受益者,又是受害者。我只是不愿意想象,有天我想回味一生经历时,面对的只是光盘里的档案名和虚拟的各种信号。那多么扫兴。我怀念的不只是公共的报纸,还有各种家书情书、明信片和一张张实际冲洗出来的到此一游的照片,还有那张泛黄的双人照那信封形状,那字迹油墨,那摸得着、闻着有味道的纸张,那相簿。为什么所有回忆和交流都要数码化呢?
这听起来确实是怀旧了。但细而一想,怀旧可以,悲情倒没必要,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报纸会消亡。就算会,我也有信心自己不用活着见到那一刻。是的,不管往好的还是往坏的方向发展,报纸都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温度。人在冷却,但还没冷却到不在乎这种温度。是这样吗?或纯属我一厢情愿?
怀旧,在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情怀。一条变迁的老街,一幢沧桑的建筑,一件尘封的家具,一本充满回忆的书,抑或一份发黄的报纸,无声地诉说着旧时光的味道。把人拉回那段被遗忘的时光里。那段时光很好,很舒服,连空气都有一缕经过时间发酵的味道,让人沉浸其中,几许感怀,几多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