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我在远方
食物能治愈伤口,食物能扫去阴霾。
关于食物的记忆,最早期的应该是紫薯糖水。而与紫薯糖水紧密联系的,是外婆家。
小时候是外婆外公带大的,有庭院深深的花园,一口清冽的水井,还有景观鱼池。随着年月,藤蔓低垂,青苔遍布,更有几分"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古意。旁边那棵五十多岁的龙眼树,叶子青透无邪,它底下的根基被无数外婆浸泡药材的井水滋养着,时不时会冒出几株赤小豆,木瓜苗或红背草。
庭院中间搭着一个凉棚,下面摆着摇椅,和摆放菜篮子和晾晒药材的桌子。凉棚是外公身体好的时候和舅舅齐心协力一起搭好的,引了一棵热情果,藤蔓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铺满了整个凉棚,夏天感觉凉棚下有空调。
除了读完母亲要求读的书,乐趣几乎都在这个花园里。外婆折菜,或是为新一季度的到来晾晒药材,我都会在旁边,张大眼睛听外婆一言一语地说话。"蚕菜平和,不会凉。枸杞叶摘下来,剩下的放进花盆里还能继续长出来。党参要三蒸九晒。红枣要小心入尘。北芪提气养神。枸杞清肝明目。姜片入胃即暖。还能缓解酒醉后的头痛。枇杷叶刷走背后的绒毛,兑水煨开能医治咽喉炎。"这些记忆和那棵龙眼树一样,明亮青透,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想起来,都是那么的抚慰人心。
早上外婆很早去买菜,几乎是6:30出的门,我通常还在睡觉,直到邻居家那棵甜的不行的油梅树上的那窝叽叽喳喳的麻雀把我闹醒。有时外公外婆心情好,也会带我到村里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茶馆喝早茶。周座都是邻居亲戚,各自抽着烟看着报纸,或聊着村里的大事小事。一顿早茶从早吃到下午,却毫无饱腹感。下午外婆拉着我的手去喊外公回家,外公意犹未尽打着麻将,和外婆玩笑地打趣,两老一小在夕阳下回家做饭。饭后外公十年如一日的倒垃圾,外婆和我会在村口等着他一起在海边散步,日暮落下,天际寥阔。
春日里,天蓝云薄,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花香,庭院里的朱顶兰开始往高处长;美人蕉开的艳橙亮黄,几乎是到了刺眼的地步;簕杜鹃紫白两色都有,心形的叶子沙沙作响。石榴花很奇怪地从这个时候一直开到盛夏,两垄艾草随穿堂风传来清凉气息,房檐下那窝燕子变的惊人的忙碌,来来去去地忙着觅食。春日最常有的膳食就是粥了。
外婆会在前一天一大早在菜市场买好新鲜排骨,吩咐剁成小块,拿回家后拿盐巴和老抽细细腌好,封好放进冰箱。第二天一早,取几瓢井水,几杯圆润的新米,放入大紫砂锅里,放进几只牡蛎干,连续煲上几个小时,粥绵肉香,拌着咸鸭蛋,祖孙都吃的心满意足。
夏天早晨灶上经常煮着的是麦片。木瓜是种菜的姨妈在河边栽的,几个月结一个红黄相映的柔软果实,成熟着流下乳白色的汁液,外婆从中间剖开,勺子剜出黑得像黑矅石得籽,洗净后把木瓜果肉拿碗乘着,等麦片煮开,牛奶放入,木瓜也就可以放进来了。最后加上一点鹰牌炼奶,香甜又有热带气息,虽然当时我年幼,但两碗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立冬至,外婆的食谱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起床后下楼吃早餐,天还是拂晓前的黑暗,外公通常会在门口开着一盏灯浇花扫地。外婆一早就起来了,紫薯去皮,洗净,姜切薄片,放着备用,一小把糯米洗净,晾干。冰糖一大块。紫薯和姜片煮到绵软,糯米早已又香又软,放入冰糖煮化,拿上青花底的碗舀起来一大碗紫的天鹅绒般的质地,炙热到灼手。
平日, 我养的那只梨花猫,伸着细长的腿在门口打着盹儿,或是在清晨爬到龙眼树上睁着明亮的眼睛,一身的露水等候着喜鹊,午后又会随着外公在门口蹲坐一会,张望着大铁门外来来去去的人。关上这堵门,我的世界就是庭院,外婆,外公和梨花猫。
如今我在远方。外公病重。最近一次回国,寸步不离的陪伴。从他一开始几乎无法自理,到颤颤巍巍能走路,再到稳稳踩在大地上,我每天都会亲他好几十遍,怕他不知道我多爱他。
有天在我家的花园散步帮助康复,南国的冬天虽略有寒气,紫荆花却还是开了一片,空气都是清爽的味道,栀子花丛边的几棵桂树开的正盛,我连忙摘下一点放在外公鼻前让他嗅,说庭院的桂树应该也开的这样好罢。待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庭院去,你早上喂鱼看报,下午还能去打麻将,晚上我们还一块等你倒了垃圾去散步。虽然海已被填了,成了一条公路。他像孩童一样点着头,我突然来了兴致问了他,外公我小时候当我是什么?(好像某奶茶广告)他和外婆在我后面慢慢地走,说:
“当你什么?当你是废柴!”
几秒后他又补上句。
“当你什么,当你心肝宝贝疼。”
外婆怕我听不见,说:“你听到没啊。当你宝贝。”
可知我在远方,很多的岁月,很多的夜晚,这样的声音和耳语,几乎都能变成拥抱。
至此轻易不提故乡。
本文摘自陈日新书把生活过成你想象的样子,购买链接:当当丨亚马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