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拔了人生中的第一颗牙,这件事说来简单,却像是一张突然翻开的塔罗牌,是我还没有破译出来的启示。拔牙那天,北京的天空蓝得像是末日之兆,而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挂号时发现我预约的号其实是两天之前,但我被下蛊一样地死活认定为今天。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不是上帝的另外一张塔罗牌,护士小姑娘已经手脚麻利地替我补了一个号。命运就这样把我推到了牙医那里。
麻针戳进去时,我的左手徒劳地想抓住谁,但是连光滑的躺椅上都没有一个皱褶作为支点,我就充分理解什么叫我为鱼肉了。整个过程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先是一个女医生在我身上用各种器械乒乒乓乓忙了半个多小时(旁边还有女护士专程负责敲锤子),然后她满头大汗地表示自己实在没力气了,请了一个看上去很资深的男医生来。他继续乒乒乓乓忙了很久,好不容易拔了一颗血淋淋的牙齿出来,然后告诉我,还有个断根,你再等等啊为了拔掉那点断根,男医生尝试了各种看上去匪夷所思的工具。最后他跟护士商量了一会儿,去拿了一个全新未开封的来,跟我说:别怕,这是特殊用具,进口的其间先后来了四五个围观的医生,我张大已经被撕破了的嘴、麻着半边脸,还没忘记惶恐地想:哎呀,我好久没有洗牙了呢。
趁着麻没过我去吃了一顿必胜客,极尽耐心地把烤鸡翅切成丝艰难地往里塞,意面直接滑到喉咙里去,买单时有种不知在跟谁以死相拼的悲壮感。然后是已持续一周的剧烈疼痛。我一遍遍回忆拔牙那50分钟,一遍遍纠结于自己是否做错了。花600块拔掉的是一颗长不出来的智齿,但那种为什么别人都说要拔你就拔了呢?万一有一天它长出来了呢?你是不是没有给它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机会呢的疑问,在我空洞洞的口腔里一直回荡啊回荡。
这大概就像8年前我买过的一条豆绿色半身长裙,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粉的紫的花花草草,这么多年还是有金线一闪一闪。张爱玲说她姑姑那块披霞,衬着什么底子都不好看,做什么都不对,看着这块披霞,使人觉得生命没有意义。而人生总有这颗牙齿或者那块披霞,是浑然天成不可改变的错误,这就是那张塔罗牌的谜底。